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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逃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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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北鬥焚身”作為五更營“亢三種”的秘藥之一,功效相當厲害。曾經有五更營的將士靠著這小小一包秘藥,狂戰七天七夜不歇,直至榨幹最後一絲力氣,渾身浴血,星辰輝映,猶若北鬥七星以火焚身。

解般很少用這類秘藥,因為除去特殊情況,只有殊死一戰時才會用這個增添光輝。而更重要的是,這種藥會摧毀人的意志,讓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。

解般的意志力猶如磐石,但也禁不住北鬥焚身一波波的海潮。她近乎於本能地揮劍殺戮,強撐著清醒,同時也非常疑惑地反問:“君上的心難道還有不同麽?據臣所知,穆戍王室並沒有關於兩顆心臟的病史,那就不存在除了君王之心還有其他什麽心,就像人不可能同時愛兩個人。”

虞授衣:“……”

休衷說得好有道理,孤竟無言以對……

解般手持伯濁,踏血路而出,一劍砍斷綁在樁子的馬繩,側過身牽過一匹給虞授衣。

虞授衣立刻踩鐙上馬,握緊韁繩,掃了一眼周圍:“往哪裏?”

解般也騎上馬,一指西方:“此刻他們對叱殄古城的防備最嚴,如要與穆戍大軍匯合,必定要繞路。”她一抖韁繩,縱馬向前,“而且五更營也在城西。”

“跟五更營有什麽關系?”

“為了避免追殺,臣當然願意先下手為強。”

解大將軍果然言而有信,經過死寂如墳場的五更營時,隨手扔了幾包東西,然後勒令馬匹狂奔。直到快近了城門,一聲震天裂地的轟鳴響徹整個夜晚,身後火光沖天,將五更營與後面追兵都籠罩在熊熊烈焰中,燒得劈裏啪啦。

“無帥令不得出城!”哨兵雖驚恐於遠處大火,卻還是在城門處攔住了這兩匹戰馬。

解般將淩亂的發撩開,露出自己的臉:“讓帥令見鬼去!”

哨兵楞了一下,隨後激動道:“征……征澤大將軍!”不等解般吩咐,已經仰頭大喊道,“開城門!是征澤大人!”

城門緩緩開啟,哨兵搓著手,小心翼翼笑道:“征澤大人,小的從小就仰慕您,多少年才見您一面,不容易吶!能不能賞小的點什麽,留個……那什麽……”

“深刻的紀念?”

這時城門的空隙已經容馬匹通過,解般突然拔劍,劍光如弧,剎那間劈開了哨兵前胸後背,血潑了半身馬背,隨後她轉頭道:“君上衣袂勝雪,這點紀念就不必給了,白衣服臟了不大好洗。”

此刻城門上的守城兵楞楞地看著兩馬發足狂奔,前後掠出了城門,一黑一白一男一女。

惆悵望月半晌,守城兵默默飲下一口燒酒。

“個親舅老爺……這年頭,征澤大將軍都學會私奔了……”

… …

出城十餘裏,一切無異樣,然而解般越來越無法清醒,此時她對周圍風吹草動的反應無比靈敏迅速,然而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層霧,胸腔也仿佛要冒火。

藥效被激發太過了。

正在林間穿梭,突然間空氣中彌漫著什麽味道,還沒等她出聲示警,身下的馬突然揚起前蹄,雙眼充血,瘋狂地扭動著脖頸,鬃毛亂甩,像是要將身上的人摔倒在地。

狼糞與噱漢草!

好家夥,曾經她交給麾下用來堵逃兵的東西,倒是全報應到自己身上來了。

解般微按了劍柄,伯濁劍反彈出鞘,冷光一閃,她身下暴躁的馬突然脊背翻開,整條脊柱都被挑在劍上,她手腕迅速一轉,伯濁劍削鐵如泥,脊椎斷裂處平滑無裂,馬匹四肢霎時無力地軟下來,偌大的血口狂湧出鮮血。

解般從馬匹滾倒的時候從空躍下,迅速行至君王座下,從側面拉住韁繩,手腕發力,狠勁往下一拉,隨即一掌拍向馬頭,瞬間震裂了顱骨,手心紅白一片,隨手往馬匹雪白的鬃毛上擦了擦。

做完這一切後,她死死攥緊韁繩,將頭靠在前方,克制地喘氣,眼前仿佛是重影,白馬染血,那血斑像是無限擴大,蔓延到她整個視野。她再次閉眼睜眼,天上地下,全是艷色的紅。

解般想過,也許今夜的宴會讓大黎將士們不醉不歸,然而卻沒想到逃出來會這麽輕松,追兵三兩只,連五更營都被隨手炸了——她設想的硬仗根本沒有打起來,今夜殺的人還沒有她跑得路多。

“北鬥焚身”這種適合於群戰的秘藥,一旦遭遇寂靜獨處,很可能會將自己逼死。

虞授衣很早就發覺解般的不對勁,但此刻解般明顯是沒辦法掩蓋她的不對勁了。

他上前幾步,試探地伸手,覆在解般的頭發上,沒有遇到抵抗後,慢慢撥開她的額發,那一雙浮著血色的眼睛是空茫的,沒有聚焦,只有對整個天下的冰冷肆意。

解般正在集中精力,她不敢失去意識,如果她放棄自控,第一個殺的估計就是身邊的君上。此刻說一句話都像是耗盡力氣,嗓音嘶啞:“離開我……起碼十丈……”

虞授衣楞了一下,隨後立即抿緊了嘴唇,深吸了一口氣,輕聲道:“這是什麽毒?可有解藥?配方也行。”

解般克制不住握劍,血腥的味道充斥著她的全部感官,脾氣也變得暴躁:“走!走!走!”

虞授衣立刻按住她握劍的手,死死摁下,看向她的眸光微顫,再次問道:“毒?解藥?”

解般幾乎瞬間掙開,伸手卡住虞授衣的肩骨猛地翻下,兩人位置瞬間倒轉,劍光凜冽,猛地刺入地下三尺,劍鋒幾乎貼著虞授衣的側頸。

子夜北鬥七星閃爍,冷漠照耀整個世間,焚滅理智。

沐浴星光下的解般只看見眼前一片血色,聲音似乎脫離了控制,像是幹涸的古井:“我在穆戍栽了第一次,絕對不會再死在你們手上第二次!給你十息,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,否則就算殺了你,我也絕不會殺了我自己!”

虞授衣擡眼看著她,壓抑著聲音和呼吸:“……什麽第二次?”

解般嘶聲道:“你們穆戍人早就殺死我了!如若不是黎帝昏庸,朝臣陷害,你以為我會輸?輸給你們那個連岳洋河都要死十萬人的大帥?可笑!天生我解休衷!那我生來就是要征伐天下,至死不休!”

她用極大力氣控制手松開劍柄,擡起隨便指向一個地方:“我視眾生為芻狗,若你不是穆戍國主,我做什麽要跟你廢話這麽多!滾!”

一語驚醒夢中人。

虞授衣看著解般森然的神情,似乎全身都僵硬了。那些話一字一句都像是細小的刀鋒,紮進人心裏,磨割著心口那一點點柔軟的地方。他多年習慣了壓抑,然而此時卻再做不到毫無波瀾,呼吸驟然加重,手指也因為痛苦而刺入掌心。

為質十年,奪嫡六年,登基六年,二十二年的朝夕,九萬個深夜,他想了這麽久這麽長,想著要攻破大黎後第一時間找到她,即便因此作條件留皇室幾只餘孽也未嘗不可……他沒辦法割舍,那些漆黑的夜裏一筆一劃寫著那個名字,都溶在了骨血裏。

找到她時那一刻的欣喜若狂比登基更甚,寒冬數月的相伴,讓他甚至以為,休衷只是當慣了將軍,不通人情只是暫時的,她總不會於此事上糊塗一世。

……是他一廂情願。

是他一夢南柯,只可惜這二十餘年的夢,碎得太快,痛的太過,只覺得徹骨疲倦和茫然。

“這就是你真實想對孤說的吧,休衷。”虞授衣聲音極輕,“這就是你在句句臣遵旨之下的心。”

第十息末,解般血紅著眼瞳,剛要拔劍,一霎那飛沙走石,枯樹搖曳,虞授衣垂下鴉色的眼眸,擡起手緩緩蓋住解般彌漫血色的眼睛,以絕對的內力壓制令解般沒法再握住劍柄。這股氣勢凝而不發,卻在周圍聚了風,穿梭林間嘯聲淒厲。

他看著解般的手指還能抗拒地收緊,不動聲色又加了一份力道,風嘯瞬間刮地三寸。

在徹底鎮壓住這份北鬥焚身的藥性後,虞授衣才緩過一口氣,壓住了心口的痛感,俯身扶起解般,偏離了道路,在灌木叢生的隱蔽地方安頓好,凝視了她毫無聚焦的眼瞳半晌,虞授衣仔細掖了掖蓋在她身上的鶴氅,起身後忽然用力按著自己的心口。

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心的掌紋,命線較之剛才幾乎模糊半數,被灌頂而來的內力總是與命相關聯的。當年他並不想要這份傷人害己的東西,然而母後只是說:“我不會給你去寺廟求護身符的,這個是我唯一找來給你保命的東西,如果你一生無災,用來跟貴女們顯擺一下你的風度翩翩,倒也可以。”

十四個內力高手,只成全了他一人深如潭淵的內力。

他轉身離去,身上依舊是十二年凝煉出來的君王威儀沈凝,身後冰冷春風蕭瑟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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